下面是一篇朋友的文章,帶給我很多啟發,所以花了一點時間貼上來。

今天洗澡的時候在想,或許一切因緣安排更有其道理存在。我的個性如此矛盾急躁,所以上天派了一個很溫和不躁進的師傅當我的實習指導老師。高中這個教育現場,與其說孩子可以逐漸像「人」。還不如說,在個性發展上,他們已經逐漸脫離智慧上的嬰兒期,邁向更卓越的思考範圍了。

從師傅的身上我學到了很多事,正是這篇文章當中所提到的好幾項重點。或許將來的路,或許會對一些現場的事情失望。但我希望我永遠記得,師傅的細心討論跟教導,還有這一路上的富足和愉悅,以及自己心中那一片最珍貴的海洋。共勉之。

為了當事人,文章有些處理,但我想這些符號應該不會造成其中表達的意思。


□□:

這一篇是我的回應。抱歉拖了一些時間,因為你是如此優秀的一個「對手」。我一直很忙,需要一點時間來沉靜、反芻,嘗試把我的想法和疑惑,用更精準的語言來說明。


事實上,我無意與你無敵。把教育現場拿來作意氣之爭的辯場,實在是無聊且幼稚的一件事。
所以在回應之前,仍如同上次那般,我對自己發願,願自己夠誠實。我所說的話,不是因為要"提出比你更圓融、更高妙的見解"。也希望自己,不只"說了"那個見解,還需要"活出"那個見解。


為什麼我很在意這件事情?因為,我很仰賴「身體」。什麼意思?我是一個不算聰明的人。如果一次有太多太雜的訊息,我的CPU就會跑不動然後死當。這樣的「駑鈍」,使我常常在應對間,無法快速整理出自己的立論,清楚表述。但「身體」會告訴我。


當我走進一個地方、遇見什麼人、看見什麼、感覺到什麼,對現場整體氛圍的「直覺」,會跑在思考前面。在「大腦」還沒恍然大悟、說出個所以然之前,「身體」會自然反應。這不是什麼特異功能,而是人做為一種「生物」的本能,就存在每個人身體裡。而這種依靠身體的模式,也讓我有個習慣,就是-「到現場去」。

到現場去「眼見為憑」。

把自己丟到教室、丟到球場、丟到街頭上,去看看有什麼好玩的會發生。你說:「人不驚奇,無法學習」。走進真實世界,對我其實就夠驚奇了!

我覺得,也該讓其他讀者知道,我們倆在教育現場的經驗,有部分是不同的。

□□對教育接觸,是在的★★★活動員培訓。他在裡面待了六年,許多的教育手法與看法,都來自這個系統的思考。

我的教育現場,從2005年進□□國中開始,到這份工作,都一直圍繞在弱勢學童上。我也不算體制內老師,但我和體制有很多互動。


我對★★★不是很熟(有錯,請更正),但從這些資訊我讀出的差異是這樣的:

一、對象不同:

我的孩子,是所謂「弱勢學童」,單親、隔代教養、新移民子女等。而□□的★★★人,我猜大概是「需要報名」的營隊。家長必須有能力、有機會「知道」★★★
,並且產生某程度的「認同」,才會幫孩子報名參加。


在心理輔導中,個案可以這樣分兩類,「自願型案主」和「非自願型案主」。自願或非自願,對後面的諮商關係有非常關鍵的影響。你★★★
的學生,我猜某個程度,孩子和家長的「自願性」會比較強。

而●●這些孩子,大多是低成就的孩子,學習對他們來說是挫敗的經驗。他們可能在導師或家長的遊說下,加入●●,但嚴格來說,大多屬於「非自願型案主」。


二、課程長度不同:

營隊,通常有一個期程,從開始到結束,譬如是一個禮拜,一個禮拜後就要有ending。而●●,孩子從加入之後若沒有結案因素,就會一直待下去,直到他畢業。
對●●來說,我們還能「結案」。對國小老師來說,一個孩子進到學校裡,不管他想不想念、喜不喜歡,政府就規定這是義務教育。沒來還會變成中輟生被通報。


以上兩點,沒有誰好誰壞,只是教育現場是非常變化的。對象、師生要一起走多久等等,都是非常關鍵的因素。而我們的現場,也就是我們的養成系統,也將形塑出我們對教育的視角。若要在同一個平台上展開對話,孰同孰異,我想是必要讓彼此知道的。

以下,回應開始。




一、●●和▲▲是不同的定位

□□的回應中,認為●●團隊也像▲▲團隊般-無所作為,我需澄清一下。●●,是一個「很學習」的教室場域,可說是非常結構的。
,我們一開始就希望他是自在的,具有很多可能性的場域,一開始就希望能「去結構」。

▲▲計畫,或者我另外執行的<愛心宅配團隊>計劃,可以說是對●●這個系統的一個反動。或者說,一個補足。

我從●●這麼一個結構的立足點出發,擺盪到另外一個▲▲那裡去時,一開始,我希望我自己、以及我的團隊,先把自己用很順手的刀,完全丟掉。因為我們依賴刀子太久了,久到刀子都快變成我們的手了。若不先徹底丟棄,現場那些微弱的部份,很難被我們看見。


於是,後來我們花了時間,在探討什麼叫做Do nothing。Do nothing不是「什麼都不做」,而是說,請把自己的雙手空出來,你就可以Do anything。

這裡的「無」,描述的不是一個靜止的、停滯的狀態。它其實描述而是一個動態的、能應變的「可能性」。

因為「空」,才可能「有」。

把太過擁擠的心清理乾淨,一切的可能才會發生。

但後來我已經釐清,「結構化」和「去結構化」,不是問題的關鍵。老師的眼睛「能否看見」,才是最重要的關鍵。能看見孩子的老師,當他站出來,自然就能讓孩子獲得安定和成長。不論現在進行的是數學課,還是打籃球。我的困難也在於次,我不知道怎麼教「看見」這項能力。

但這個困惑,不是這裡要探討的重點,就不深談了。


這一段落,主要是要澄清●●和▲▲在定位上的不同。

怕不知道脈絡的讀者,以為●●「什麼都沒做」,這樣我可能會被炒魷魚喔!哈哈


二、關於「我的霸凌」

□□在回應中,認為我的那一吼,其實也是相同形式的霸凌。而我的霸凌,是「名正言順」、被「國家機器允許合法行使」的霸凌。

這一點,我反思很久,該不該回應。在這樣的指稱下,我的辯駁似乎很容易變成「此地無銀三百兩」。冒著這個風險,我仍要說明自己當時的想法。

不知你相不相信,我「尊敬」孩子,比尊敬大人還要多。我用「尊敬」這個詞,而不是「喜歡」或「愛」。因為,我「尊敬」孩子是一個人,是一個完整的、獨特的、站立的人。
當我看著孩子眼睛的時候,我注視的不是他的眼睛,而是他的自性。□□在回應中曾拋出這一連串的問句:

孩子與成人,誰的經歷比較多?誰的能力比較強?誰比較有辦法體諒他人? 誰比較能夠同理?誰比較擅長處理情緒?誰擁有比較多的資源?誰能夠選擇比較多的道路?那麼,如果以上的答案都是大人…..


我的答案,並非全是大人。

在我的認識裡,很多孩子比大人更能體諒他人、更能同理、更擅長處理情緒。而他們選擇的道路,常常讓我眼睛一亮!你可能真的不相信。

當我凝視孩子的時候,我看見的是他內心的那一片海洋。一片浩瀚無窮、值得尊敬的海洋。

以下說的,不是驕傲,而是我有這樣的信心。

這些孩子的內心若有「吸引大人關注」的需求,他很快就會發現,我不是一個來施展傲慢權力的老師,我是一座大海。這座大海足夠讓他跳進來,泅泳潛跳,找回他心中的海。
在愛打小報告的S身上,他很快就感覺到我。這也是我能好好坐下來跟他談,讓他安頓下來的原因。

那麼,一個不是依恃權力的老師,為什麼做了這麼一件事呢?

我的目的不在羞辱他們,只是一個:「放殺氣,讓一切停止」。原文沒交代的是,放完殺氣的下一秒。

我把語氣馬上切換,淡淡地說了一句:「其實我很不喜歡生氣的。」我是真的生氣,是一種難過的生氣、一種無力的生氣。我對所有的人,包括我自己生氣。我為這些孩子走到至今,而我們卻沒有方法而生氣。那個淡淡的語氣,是壓抑下來的。

壓抑下來是錯的嗎?(你說,老師為什麼不能有情緒?)沒壓抑,不是更恐怖的霸凌嗎?這又是對的嗎?

現在說「壓抑下來,是為了讓孩子學習情緒是可以控制的」,只是事後給自己一個解釋罷了。沒什麼原因,身體在那時候這樣做了選擇。多不得已的選擇。



三、身體裡的海洋

孩子,我們為什麼讓洪鋒這樣過來了呢?其實你們不需要水庫,也不需要森林。你們身體裡就有一座海洋,你們本來就能包容一切、變現一切、善待一切。

很抱歉,一定是我們這些大人努力不夠,讓你們忘記大海的方向。有大人要為你們種樹,也有大人要為你們蓋水庫。有的用了讓你舒服的方法,有的用了讓你不舒服的方法,有的根本不用方法。

你們將在旅途上,承受種種各式各樣:快樂的、辛苦的、好笑的、孤獨的。不管大人多麼矯揉造作,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,那就是-你自己就是一座海洋。

不論你在鳥巢蕨的葉片上,或在攔沙壩上,在你的旅途上。沒有人,能讓「大海」變成「不是大海」。

孩子,請你一定要相信這件事情——

在呼吸裡、在脈搏裡,發現海浪的秘密。




四、螞蟻

上個禮拜天,我寫了一篇日記,叫做「螞蟻」。引用如下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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週一到周六,天天工作超過12小時。禮拜天是唯一能好好休息的時候。早上有黃春明的演講,本來想去,但心裡面仍為<出鞘>這事想啊想。最後選擇一個人跑到屏教大去,在大樹下睡覺。

有螞蟻咬我。哈,這就是真實世界。躺到螞蟻的領域,你就得挨這麼幾口。

其實真實世界就在孩子睜開眼觸手可及之處。若他們要生存,就要學會生存法則,保護自己,捍衛領域。
老師們,當然也是生態圈的一員,我們也要求生存,我們也在這個真實世界。只是我們被賦予"教他們如何求生存"的任務。

□□用了"先行者"來詮釋這個概念。(我喜歡用"引路人"這個詞,意義接近)但很有可能發生兩件事,讓「引路」這件事情出現困難:

(一)老師不夠格當引路人

有很多面向,人格上的,態度上的,方法上的,經驗上的。若孩子展現對真實世界的態度,方法,經驗,都比老師還高竿。其實就不需要老師的指引。

(二)孩子和老師不在同一個世界,或說,他們根本不想去同一個世界

我們的大學生,大多還是來自中產階級以上。他的成長背景,價值取向,以及想去的地方。
老實說,和這些在泥巴中長大的小孩,有太大的差別。這個事件,其實這兩種情形都發生了。
我很慚愧,沒能力教會我的大學生。但這也是我無力的地方,就如給某某老師的信,我不會教"看見"這件事。

因為這是真實世界才能教的事情。
每個個體都在真實世界裡,得到屬於自己的見地。
你可能會說,我也是課輔老師真實世界裡的一個成員。
是阿,沒錯,所以我還是持續在路上。

這是螞蟻給我的啟示,感謝螞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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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短文,是我對這次「引路關係」的「失敗」的解讀。在探索世界的路上,孩子不想把手交給我們。或許孩子被大人傷害過、或許大人不值得信任、或許大人看不懂他們的路。
或許孩子搞不懂自己、或許血氣方剛想掙脫一切來證明自己可以,又或者他們真在耍人?

誰的錯?

歸因如同盤結纏繞的線,可憐還是可惡,往哪一邊解讀都不盡正確。

如果,我們每一個人身體裡都有一座大海,只是我們看不到。不管大人小孩,我們都在尋找往海的路。忘記年紀差異,我們都是擱淺的海豚。每個人都在這個真實世界裡莽莽撞撞,帶著找不到海的思念與痛苦。


四、世界放大了,然後呢?

在回應中,運用了一個方法——讓孩子知道自己的行為對這個世界產生什麼影響。於是,類似鏡頭Zoom out的過程,讓更多人拉進來,創造一個對話的空間,訴說故事。孩子在這樣被延伸的過程中,打開他狹隘的視野,讓他們意識到這些系統,這些人的存在,並且重新做出選擇。

我想問的是——看見之後,然後呢?

大家都知道抽菸不好,但很多人還是選擇了抽菸。

把「鏡頭拉大拉遠」這件事,是中性的。那,價值的選擇和判斷呢?開闊的世界的本身,是否能教會孩子如何選擇,如何判斷?

可能還是有很多人選擇不去看見某種真實,不去看見自己給他人造成的苦痛,而執意做了某些決定。


五、世界的開闊 V.S 世界的本質

關於上一點問題,我嚐試回答如下。也請再次原諒,我運用了自己的信仰——佛法。

對我來說,向孩子展現開闊世界當然是重要的,但那不是最後的目的地。這些眼界,都盼望能開啟他的觀照之眼,對「世界本質」的觀照。

我的信仰,對這個真實世界的描述,是這樣的:

苦、空、無常、無我。還有一點-因果原則。

這幾個描述,都不是教條。它們沒有善惡高下之判,沒有什麼應該什麼不應該。它只是如實的讓你知道,世間就是這樣。如果我們能起觀慧,如實而勇敢的,朝每件事物的本質凝視,
其實都不難發現這些事實。

然而,很可惜,我們大多不夠勇敢,也太貪玩。

即使我是佛教徒,也常常忘記了這些原則,把無常誤為有常。然而,我還是願自己能慢慢往這裡前進的。我必須藉由一些方法,不斷練習,以提醒自己回到路上。

這之中,「戒」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。佛經上比喻"戒"如同大地,沒有它,"定"與"慧"也無法附麗其上。因為戒,讓我們更能保持心地的柔軟靜明,坦誠地看見世界。甚至,感覺到輕鬆自在的快樂。

有些人笑我們傻,守戒多辛苦阿!三世因果,誰能證明?六道輪迴,我看到了嗎?開悟和淨土,我親自走過嗎?對,我們對這些"自己"都無法檢驗的事情上,選擇相信了它。

按照□□的途徑-看見,然後選擇。我們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的。為什麼,我"選擇"了?

老實說,我真的不知道。我是在東海岸的一場腳踏車流浪之旅時,在石門到大港口這一段路時,第一次深刻體驗到「無我的苦」。

(我想也因為此,我和大港口部落有莫名的緣分)

沒有老師幫我種樹,我在旅程上和自己對話,然後發現了它。你的途徑,能帶領孩子看見世界(但我不確定是否看見本質)。讓孩子站在巨人寬厚的肩膀上,看見世界、重新選擇。
這非常重要,也很有意義。然而他們仍然要面對的是:「知道是知道啦,但要做吼,可能就很抱歉囉....」

實踐對我來說,是非常重要的事情。如前文所說,我非常仰賴我的身體。在自我探索的過程中,他給了我很多的洞見。

怎麼讓孩子「願意而無畏的」去實踐,面對自己的身心。在方法上,我找不出答案。在態度上,我非常認同你說的——真誠以待。


六、真誠以待

我所有敬佩的老師,不管他們的人生理念是什麼,「真誠以待」是他們共同的特質,也是他們有力量的原因。

我有很多很好的老師。他們很優秀,很多都是某領域的「一方霸主」。在一些珍貴的互動中,他們給出他們對我的關心,給我許許多多的建議。再急一點的,可能會批評其他人的見解,苦口婆心要我「接受他們的想法」。

對於這些「用心良苦」的建議,通常我都微笑以對。我並不一定會採用老師們的建議,但我仍然敬重、珍惜、感謝他們。不是這些「高明的見地」使我臣服於他,而是「真誠」這件事,讓我心甘情願。

就如今天,我為什麼願意繼續回應你。不是因為你高明的見地(當然,你的見地確實不凡)

而是因為我從你「直接而有力」的語氣中,感覺到你的「真誠」。是這件事情,讓我倆願意坐在電腦前。一個熬夜不睡,一個用了一個多禮拜每天打一點點,把對話接力下去。

謝謝你出現在路上,與我相遇。願聽得到風聲的你,也能聽見自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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